荒漠,荒漠,又是荒漠。
茫茫沙海中只有我。
求知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资料图片)
你好,流浪者。你想知道些什么?在你的眼里,我想必是个令人惊异的沙海奇迹吧。你能告诉我,如何在残阳似血之时化落成泥碾作尘吗?
什么?有千种万种的方法?可惜……对我来说,从没有一个成功过。不过还是谢谢你,善良的年轻人。
……
“先生,请别走!”
求知者扭过头,风尘掠过的帽子缓缓落下。
“您能告诉我怎样离开这片死亡沙漠吗!我的同伴们还在后面苦苦等待,已经有人昏倒了!”
“想要答案者,即闻即死。你想好了?”
……
“那里面有我的战友,我的亲人,我的挚爱。能知道让他们活下去的方式,我死不足惜。”
这位风尘仆仆的老者对望着风尘仆仆的黑发人,黝黑铮亮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不舍。他想帮他,但必须收走他的生命。这多少太残酷了,尽管这比让这个炼狱把他折磨致死算是莫大善举。
风尘掠过的帽子在扬尘中又飒然立起。求知者费力地牵起一臂,指向远方:“走满十六里,用你的层级密钥打开突兀现于眼前之铁门,即得生机。”此时静滞原地的求知者和他的帽子在风沙中被裹成了一座雕像。
求知者顿了一下,“看来你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年轻人伫立了一会,颓然跪地,“我们已经山穷水尽了,我们这样的苦命人连个层级密钥都找不到啊!看来这就是命运吧!不过,还是谢谢您,先生。”雕像松动了,他不是真如雕像般铁石心肠,“……我还有最后一个办法,想办法在你消失前记下我的答案。”
年轻人挪动了一步,让自己不至于被炽沙覆盖。
“给中暑者灌下最后一次甘霖,然后向这片噩梦热土奉献你们所有的水,一个紫沙石的拱门会现身于你们眼前,听闻激浪之声,你们会跌入海底幻境。”
年轻人抓住了生命的最后一瞬,将笔记本甩在地上,向大漠中打出猩红的信号弹。
“大漠孤烟直,众生尚需蹑足而前。”
求知者头也不回地走离了那位流浪者,他年轻的生命已到尽头。而远处是忽轻忽重的踏沙行声。一个小女孩,似要奔向日出的邈远之际;两位壮年人,仰头望向日在中天的角度;三位体弱者,互相扶持,望向残阳似血之处,那便是年轻高尚的灵魂陨落之地。
“快,出口出现了,这里有他的笔记本,上面写着切出方式!他应该已经先撤离了,我们等下就能得到接应。”三位虚弱至已无人形的流浪者奔向笔记本处,开始执行开启紫沙之门的程序。
蓝色与淡紫色交相辉映。
“我们撤,把小孩抱起来,我们时间不多了!”壮年汉子们回头向小女孩伸手。
“你最终还是留在这了吗?”小女孩用空瓶舀起一捧夹杂着天蓝色晶体的显眼紫色散沙,然后被大人们抱走,离开了这片炼狱。
我苦笑了下,这些生生不息的人类中固然有贪生怕死之徒,但如这位年轻人般舍身忘死者倒也不乏。反观我们自己:为了求知,为了答案,所剩者倒已寥寥无几。不过对我们而言,得到答案,朝闻而夕死可是中莫大的幸福。在全族求知若渴之时,一个怪胎出现了。
这个怪胎生性慵懒,不思进取,对真理没有一点兴趣。这倒不是无可救药的,对他来说,最“绝望”的事莫过于此生无法得到哪怕是一丝的幸福。在四处征询,求访,那肢体粉化飘零的吉兆没有一丝显现于他的身上,对于求知者们来说,这不是一种“诅咒”又是什么呢?又有什么事能比目送一波又一波同伴得到答案奔向光辉彼岸更为无奈惋惜呢?
这个怪胎是我。
我嗤笑我等族类的这可笑的追求,我是无药可救者,我是个贪生怕死的异类。但真正让我心如刀绞之事则是不得不去回答有求者的问题,又得看着他们无端消逝。各路求道者之欲求我不问,地位如何与我无关,所作为何我从不想知。我有自己的问题,细弱游丝,飘渺虚幻,以至于我都无法提出,这就是诅咒之根源。
不知何年,我的精神逐渐空虚之时,我才第一次焕发了求知之欲,我才发出了“怎样死去”的绝问。是要有如秋叶一般的毫无意义的碌碌一生,又如落叶凋零般草草结束;还是孕育心兰,死如夏花之绚烂?
真理 真理 真理 真理 真理 真理 真理 真理
真理?
谓何
我真是心如乱麻
真理、求知的概念在我心中扭曲,盘遒,倒悬,破碎。我背负着这可悲的诅咒,足迹遍布层级,无人之境、人声鼎沸之地、烟火缭绕之集多少都会有求问于我者留下的一抱尘土,而我嶙峋瘦体如初,从未化为一丝粉尘。直到我在这片热烈滚烫的沙漠中碰到了这位年轻人。
望向那一缕离世独立的红尘焰光,他的灵魂直冲青天,毫无留意地在最后一阵扬尘下散去。一颗种子播下了,长在了我的心中,那是朵夏花的种子,长在了我遍生枯枝败叶的空心之中。
既然我不能做到“朝闻道夕死可矣”的短促绽放,那么请让花种在我心中静待花期,让我成为蜡炬春蚕,一丝丝地奉献自己,这就是对我而言的真理了吧。
我要走出这片心中的破败荒芜之地。
这是我给你们,我的同类们的临别留言,现在我可能已习惯叫你们42号实体了。这是我第一次给你们正式地写下留言,也是最后一次向你们宣告我的离去。笔触到此,心底波涛不免翻涌,言语冗余之处,请各位不要在意。
我在和那位年轻人永别后只身走向那沸腾沙漠的锈迹斑斑的铁门,如一缕轻烟从其中穿过。不论在哪里,我都是个怪物,在那些失足之人眼中我是四处游荡,无羁无束的自由灵魂;在同族人眼中我是一个永世不得到达光辉“彼岸”,背负诅咒的不详之物。
没错,我是叛逆者,我是胆小无知之人。但对心中答案火急火燎如飞蛾扑灯的你们断然不会知道求问得来的答案只是冰山一角,自认为正确的答案实际上也片面无比。我必须承认你们是答案虔诚的追求者,但实际上我们一开始都错了。真正的答案永远不是祈求得到的,是在浩如烟海之知识中冥思苦想,在电光火石之间由思想的灵光中示现的。为了摆脱这个怪圈,我决计自己去发现答案,我决计就此与曾亲爱的你们诀别。
现在,你们没法再用所谓“牺牲”和“真理”给我造茧了,我就是自由的游人,我会珍视我漫长孤独旅程的每一帧的风景,每一次偶遇的美好。答案?它只不过是我一步一步漫步于后室渺渺尘烟中拾贝之时偶遇之物罢了。
唯一让我不太舒服的是——我没法去回答求知者族内所界定的那些要付出代价的问题(现在我也有这个能力了)。不然我会再次让那些可怜的失足者们片刻间化为尘土。因此我现在在外人眼中也仍是个寡言的人吧。不过我心中本已死寂的沙漠已焕发新的生机,葱茏一片,比此生的任何一个以往时刻都要鲜活热烈,我第一次感到我是真正地活着,为自己,为这个后室活着。
简而言之,我不再是那个曾经单纯追逐着一个莫名其妙之答案的机器了,我是生灵,我的感情早已由一颗逝者留下的希望之种成长为一棵巨树。若说生命所承之重,我从未放下,我在为自己活着,也在为那个为我感情播下种子的年轻人活着。
我现在有了自己的归宿,一个促进实体和人类共生的研究机构。从我心底而言,无声地感受和体会与他人相伴的经历,比以往我们迷茫之时仰天高谈哲学时好上不少,在这里我至少能在遍历后室的造物奇迹之时,有人与我共享喜悦之情。
求知迷途漫漫,愿终有一天你们也能偶然驻足,去欣赏自已一路走来的种种奇景。我也尊重你们的选择,希望你们能寻得答案,满意地、有意义地离开后室,去往另一个更奇美的世界。
与你们共勉——愿我们天涯共此时。
亲爱的密瑟瑞斯:
真没想到距上次会面这么久之后还是不能与你亲自相见。我已真是分身乏术了,每天我自己的日程表上都群蚁排衙式的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各项和实体团体会面的日程,就连这难得的闲暇时光,也不免会被形形色色的生化实验给冲散。不过对我来说最弥足欣慰的事能听到那些生活于常人所不能及之处的实体的故事,或许某天我能把它们的传奇写成一本脍炙人口的小说也未可知。
感谢密瑟瑞斯兄一直以来真挚的陪伴,瑞维克永不会忘记密瑟瑞斯兄给予的各种鼓励和恩惠。有一段时间我一直投身于与船民携手改造共建层级的计划中,谈话时不时就陷入了停滞不前的怪圈中。若无密瑟瑞斯兄的指引,瑞维克定不能以己之力去完成这样一个具有重大意义的宏伟蓝图。
密瑟瑞斯兄的教诲瑞维克常记于心:是否觅得所谓真理已不重要,而在求知之旅程中所见的各色风景,无心中播下的希望之种,所做的种种奉献才是真正弥足珍贵之物。我们虽难凭借一己之力构筑千仞高塔,但我们却能为奇迹之现身亲手搭上一块块心血凝结成的永恒的砖瓦。
每当我感到无助,似于深渊上断缆崩舟之时,我便会使你给予的激励之言来一次次鞭策自己。最终我终横折万难,拨云见日,喜不自胜,这种情感在我完成生化实验时尤为强烈。笔端到此,我不禁有个闪念:哈哈,纸面另一端的你也许正在笑愚弟还一直无可救药地痴迷于生化实验吧。
研究所内的生活密瑟瑞斯兄想必也习惯了吧,虽然不能直接答应回答别人的问题,但和机器问答你还是可以做到的,也真是太勉强你了。我们正在开发一种能完全抑制粉尘化过程的药物供他人与你及其他求知者交流使用。很快我们就可以开口畅聊了吧。
“朝闻道夕死可矣”固然是一种无比可敬的精神,但能将吾辈之白驹过隙的一生发挥出最大的价值,做出更多的贡献私以为是更为正确的理念。帕拉斯研究所的我们,帕拉斯研究所的各位职员,虽难有如夏花绽放之无比绚烂的一刻,但我们却能如蜡炬般燃烧自己,散发光热;在后室混沌昏暗的夜空中汇聚为璀璨星光,这不是更难能可贵么?
愚弟现正于船民们的工业母舰上凭栏眺望,轻舟玄帆千片,却载不动我思念之一芥,难与密瑟瑞斯兄话别,就此敬颂大安,求知路上愚弟将常伴兄左右。
詹姆斯·瑞维克
泊海上铁船夜不能寐时书
你好,流浪者,我们这是初次见面吧。
我叫密瑟瑞斯,帕拉斯研究所工贸部研究员。
现在,我终于能与你们畅谈无忌了。
我终于能把这封存心底已久的话说出:
不论你想让生命以何种方式绽放,请珍惜你的一切经历——纵使荆棘遍地,纵使世界破碎,我和其他在意你的人始终伴你左右。